幽藍鬼火漸熄，山風森森，刺鼻的焦木味混雜着令人作嘔的腥臭，通通灌入浮長川的鼻子，令其頭暈目眩。
眼瞧了無生路，將死的絕望籠罩住他，突然間！
「咯咯咯，若想活命，就按照道爺說的去做。」
聽得那卡着濃痰的嗓音自腦海響起，浮長川驀地睜開眼，感受到時間的流動彷彿在變緩……
『張癩子？』雖說有些排斥，但此刻他更想活命，遂凝神仔細聽着：
「踏入靈竅境就可初步掌握五靈之力，寧心靜氣感受天地五靈流動的脈絡，若有一脈與心府靈核產生共振，便可為你所用……」
浮長川依言屏氣凝神，千百世的輪迴，令其對天地的感知分外敏銳，不多時山林漸隱，一道道或青、或紅、或藍的流光顯現。
五色流光交錯編織着，驀然丹田靈核一振，眼前青色的流光也隨之一顫！
「青……木？」
靈核又是一顫，轉瞬道道青光鑽入浮長川體內，感到縷縷暖流在遊盪，修復着殘破不堪的軀體。
下一瞬腦海泛起一絲明悟，他的右手緊握着，竟然攥住了一縷青光，猛然往地上一砸！
片刻間無數草木藤蔓自地下鑽出，瘋長着纏繞住『山神』的軀體，轉瞬就將祂牢牢捆住。
『成了！』
喜悅沖刷掉疼痛的感覺，趁『山神』動彈不得，他緩緩站起身，用眼底掃了眼『山神』。
『趁祂被捆住……』浮長川緩緩抬起手，縷縷青光自腳下升起：『正好溜之大吉！』
片刻猶豫都沒，他轉身就打算跑，不料一步還未踏全，張癩子的嗓音突然闖入，大罵：
「不成器的蠢東西，這就想逃？趁祂動不了，取祂性命啊！」
「你要我『弒神』？瘋了吧！」腳步不停，浮長川對着空氣大喊。
另一端，彷彿早就預料到這情況，張癩子的語氣莫名和緩，勸道：「聽着，此刻不殺祂，日後必成大患，你甘心被吃嗎？」
「聽道爺的！捻訣凝出一柄木劍，對準祂的眉間，一劍刺下去。」
「但我從未想過殺……」浮長川仍在猶豫。
啪！
捆住『山神』的藤蔓突然崩斷，隨之一根接着一根斷裂，攪得浮長川思緒混亂。
恰此時『魔音』再次闖入，蠱惑着：「想想，縱使讓你摘得長生，時時有個仇敵在暗中窺伺，又何談逍遙？」
「若想長生逍遙，就必須殺了所有阻擋在你前路的人！快，殺了祂，你離長生就更近一步！」
藤蔓仍在崩斷，聽見那擾動心神的嗓音，浮長川禁不住恍惚迷亂，呢喃着：「長生……殺了祂？殺…殺？殺！」
「對！殺了祂！」腳下一頓，浮長川緊咬住牙關：「斬草除根才能活命！」
忽而風起，回返時，那雙本該清澈的瞳眸驟然被殺意吞噬！
浮長川步步逼近『山神』，手捻道訣，靈炁瘋狂自心府湧出，轉瞬在身前凝成一柄木劍。
「死，必須死！」
木劍緊握在手中，他二話不說，對準『山神』眉心，使出吃奶的勁兒直直插入！
劍尖轉瞬沒入眉間，劇烈的疼痛令祂不斷扭動身體，發出聲聲撕心裂肺的哀嚎。
哀嚎聲中，木劍不住震顫，似有什麼東西要從祂眉間鑽出，浮長川不敢懈怠，死死摁住手中的劍往前推，直到木劍完全沒入眉間！
眼看着『山神』的瞳眸渙散，已然沒了生機，他才如夢初醒般緩緩鬆開手……
轟！
未料剛一鬆手，忽有無數白光自『山神』眉間噴涌而出，逼出木劍的同時，也將浮長川震飛數米遠，重重砸在樹榦上！
噗！
鮮血自喉間噴出，脊柱碎裂的劇痛令他險些昏厥，強睜着眼瞧向前方，卻見『山神』已然化作草木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腐爛，轉瞬化作一灘泥重歸山林。
而那道白光在空中盤旋了一陣，竟突然轉向，直朝浮長川眉心飛來！
浮長川動彈不得，只得眼睜睜看着那道白光沒入眉間，眼前黑白不明之際，一幕畫面自腦海緩緩顯現……
「山神垂憐，大施恩光！俾瘟疫速退，逐妖氛潛藏！」
「黎民沾恩，永世不忘！」
祝禱聲罷，鎮民們紛紛向山神敬獻酒肉、糕點、水果等貢品，並叩頭朝拜祈福納恩！
廟旁大樹上，有一鬚髮皆白、慈眉善目的老人，正坐在樹枝上優哉游哉吃着桃，笑眯眯看着香火鼎盛的山神廟，時不時將桃核一扔，將這『福氣』送給有緣人。
老人身旁蹲着一隻小猢猻，費解地看着這一幕：「山神爺爺，他們為什麼要拜你？」
山神捋着長須笑道：「為了祈福。」
小猢猻歪着腦袋：「有用嗎？若有用，我也天天拜你！」
「當然無用。」山神不假思索：「只是求個心安罷了。」
這下小猢猻更費解了：「那如果不拜，會招來災禍嗎？」
「當然也不會。」山神始終和藹笑着，「我本是山中一老猿，得了他們的香火供奉，才成為山神。
「既然得了恩惠，自然要護佑他們安康，更何況……我真的很喜歡他們！」
未料話音剛落，驀然山河輪轉，枝繁葉茂成了枯枝敗葉！
殘破荒蕪的山神廟前，張癩子腳踩着山神的頭，戲謔笑着：
「嘖，山精野怪也敢自稱山神，難怪這麼些年從未護佑過我。趕緊滾，別挑戰道爺的耐心！」
山神氣若遊絲，仍抓住張癩子的腿不放，用着微弱的嗓音求道：「殺我可以，莫要再害鎮民……」
「呵，那些噁心的蟲子！」張癩子一腳將祂踹開，面露嫌棄之色：「能成為道爺的丹料，是他們幾世修來的福分，滾！」
山神痛苦望着那跛腳的背影，正一瘸一拐往清流鎮走去，每踩下一步，彷彿都在踐踏着山神的心。
直至將他的心踩碎、踩爛！
萬念俱灰之際，突然間風雷驚變，祂強撐着緩緩站起身來，最後望了一眼清流鎮，便拖着殘破的軀體往山林走去。
山林間，祂踩下的每一步，草木肆意生長，又在轉瞬枯萎。就這般不知走了多久，祂終於支撐不住，倒在了一片月光下。
無數藤蔓攀上軀體，一時間無窮怨念蓬勃滋長，道道陰冷的氣息纏繞住祂。
彷彿在經歷莫大的痛苦般，祂不斷扭曲軀體，似要將骨頭都弄斷般，咯咯咯發出滲人的聲音。
突然間！
飛濺的血肉下，祂的後背竟沿脊椎裂開，隨之一團黑影撕開祂的背，慢慢鑽了出來。
幽冷的月光下，那毛茸茸的怪物挺直身子望月，沒有血色的毛臉慘然一笑，嘴角咧到耳根，尖牙交錯摩擦，發出刺耳的聲音！
浮長川怔怔看着，未料下一瞬！
怪物竟突然變成草木，並在轉瞬間枯萎腐爛，化作一灘泥重歸山林，只留下一聲呢喃在浮長川腦海飄蕩……
「終於，解脫了。」
咚！
彷彿一顆石子落入深潭，浮長川自迷夢幻影中轉醒過來，不自覺抹了抹眼睛，發覺眼角已濕潤，心間翻湧着莫名的悲傷。
「死了就能解脫嗎？可我……還不想死。」
幽語呢喃中，他強迫自己將那股悲傷壓下，皆因心裏清楚，此刻還有一人等他去救！
於是他深吸一口氣，引靈炁入體煉化，再驅策其流往脊柱處，雖是稍稍修復了一些傷勢，但軀體仍是鬆軟無力，只得緩慢往前爬着。
幽林中寂寥森森，時有一股涼風吹來，混雜着熟悉的血腥味，令他不寒而慄！
可想到生生被撕下一大塊血肉的驚秋，縱然痛入骨髓，也依然不敢停下片刻。
就這般，他在漆黑山林中爬了不知多久……
「你瞧，小蟲子來了不是？」
耳旁突然響起鼎爺的聲音，浮長川心下一顫，抬頭就瞧見那張慘烈的豬腰臉，正戲謔笑着：「算他命大，走吧，回去了。」
「回？」浮長川轉向昏迷的驚秋，此刻渾身浸滿了血，傷口已然有腐爛的跡象：「師兄傷成這樣，你不救他？！」
張癩子面露不屑：「這點小傷，不需要浪費葯。」
「你？」浮長川怒火中燒，又想到『山神』那卑微乞求的模樣，禁不住咬牙喝道：「簡！直！該！死！」
顧不得什麼後果，他強撐着站起身子，行炁凝成木劍，緊握着朝賊老道的眉心刺去！
未料才踏出一步，那根綳了許久的弦終是斷裂，片刻就覺意識就被撕碎，倒地昏迷不醒。
「這就昏倒了？小蟲子還是太弱了啊！」鼎爺跳到浮長川背上，蛸足敲打他的頭：「方才他想殺了你吧？」
「嗤。」張癩子不屑一笑，拿下腰間葫蘆蓋，將小蟲子吸進葫蘆後，笑道：「挺好，道爺還怕他不敢。」
閑不住的鼎爺又跳到驚秋受傷的肩上，獸口一張一合：「對了，你為什麼要教他鬥法，還送了個虛弱的『山神』給他練手？」
「當道爺的丹料，手裡不沾點血怎麼成？更何況等驚秋沒了，我還需要幫手。」張癩子瞥了眼驚秋，幽幽笑着：「蜉蝣的天賦不錯，或許這一次真的能辦成。」
「行吧，隨便你怎麼搞，別斷了爺的口糧就成。」鼎爺不以為意，眼瞧張癩子要走，便順嘴問了句：「真的不管小驚秋？」
「管他作甚？能不能活全憑造化。」
一腳將擋路的驚秋踹到側旁，老道腳踩碎葉緩緩沒入山林。
「呵，還是一樣絕情。」似早已習慣這場面，鼎爺幾個起落跳到張癩子肩上，笑道：
「其實吧，爺還挺喜歡他的。」
聲音漸遠，月光從隙縫間灑下，落在驚秋的傷口上。
閃着銀光的黏液緩緩暈散開來，那本已腐爛的血肉，漸漸有了生機。
……
咳咳！
不知在碧潭中浸泡了多久，浮長川猛然驚醒，狼狽爬上岸吐掉腹中多餘的水。
緩了半晌才打量起四周熟悉的環境來，不禁皺起眉。
「又回到葫蘆裡頭了？」
驚疑中他坐起身來，又覺腹部有暖意泛起，只恐出現啥變故，忙閉眼感知自身狀況！
這一探，只覺縷縷靈炁流淌於四肢百骸，那般純粹、那般清澈，冰水似的沁入脾肺，清涼舒爽。
以廉泉穴為始，他循着經脈緩緩往下，最終探入靈竅心府中，不由得愣住！
此前還是片草原的心府，這時已然變作枝繁葉茂的森林，靈核如月掛在上空，隱隱有青光流動……
感受靈核散發的脈脈暖流，浮長川通體舒泰，有種清水一渠滌盪諸污穢的清爽，不覺沉浸其中。
下一刻心念忽轉，他猛地睜眼瞧向右手掌心，但見縷縷青光自四面八方湧來，他用力握住，驀地往地上一砸！
剎那無數花草藤蔓自地下鑽出，以浮長川為中心，瘋長着圍成一個圓。
「這就是木靈之力？」
他喜上眉梢，彷彿孩子拿到盼了許久的玩物，忍不住把玩起來，操控那花草時而紮成龍鳳、時而築起高牆……
又見岸邊擺着的那口黑壇，心生一念忽然揮舞起藤蔓奮力一砸，砰！
「嘶……」
瞧見碎了一地的黑壇，以及地上斧鑿一般的鞭痕，浮長川倒吸口涼氣。
但很快欣喜替代了驚訝，他樂陶陶笑着，忍不住幻想道法大成後，揮着藤蔓抽張癩子的畫面，簡直……
「大快人心！」
發泄似地大喊一聲，他心滿意足躺在草地上，枕着手臂望向『青空』，卻情不自禁回憶起浸滿鮮血的驚秋。
『也不知師兄怎樣了？但願無事……』
未料正想着，忽聽！
「短短几月就境界大漲，小小蟲子前途不可估量啊。」
那般蒼老而腐朽的聲音，激得浮長川一激靈，忙坐起身環視四周。
別說人影，連鬼影都沒！
「應該是我聽錯了吧，這兒怎會有人？」
他喃喃自語，不想心神還未放鬆，竟又聽見那嗓音傳來，裝神弄鬼問着：
「小道童，你的心愿是什麼？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