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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花債小說免費閱讀全文 第9章 _發婚小說
◈ 第8章

第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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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煙垂眸,「不認得。」
李胤微眯着眸子,神色不定,「你是魏俘,竟不認得魏軍主將?」
楚煙乍然意識到自己正被李胤牽着鼻子走,便反問道,「楚煙位卑,只聽過將軍名諱,怎麼會認得將軍?」
接着放下了酒樽,笑問,「魏人年節時會吃油餅,油餅香軟,不似胡麻餅乾硬,裹了辣羊肉或佐以青菜是最好的,公子願不願嘗嘗?」
那人眼神略有緩和,「嗯」了一聲,算是應了。
楚煙挽起袍袖,將一張油餅裹了足足的辣羊肉又細細折起,問道,「楚煙碰過的,公子可還願吃?」
那人目光一沉,不客氣道,「多嘴。」
自她手中奪過羊肉包餅吃了一口,大概是滿意的,因為他沒說什麼話,面色也算緩和,又垂眉繼續吃了起來。
厭惡她碰過的地方,卻肯喝她親手煮的魚湯,願吃她親手包的油餅,這算什麼。
終究算是好事罷。
楚煙放下心來,在一旁侍奉他飲酒吃魚。他吃得不緊不慢,不多時陸九卿進帳與他議事,他便要陸九卿落座一同進餐飲茶。
說什麼「都是魏國風味,你也嘗嘗,以後再吃便難了」。
楚煙幾不可察地微嘆一聲,他說的實在是對,她若死了,以後再吃便難了。
中軍大帳每每議事,楚煙大多是要出去候着,因而她又置了一隻角觴,一副竹箸,隨後躬身退下了。
此時雪霽天晴,魏昭平三年冬薄薄的日光打在身上,竟有一絲暖意。
大營內燕軍正撤去營帳,行色匆匆地收拾行裝。
想必是要退軍了。
燕軍一走,大表哥必會無恙罷?
但魏王暴虐昏庸,楚煙不知道。
果然,這日晌午,李胤吃飽喝足便先一步啟程了。
大抵是整軍拔營還需不少時間,燕軍並沒有跟來,他們一行不過是一輛馬車,十餘個將領侍從騎馬跟隨。
馬車是供李胤乘坐的,楚煙原是要在車外侍奉,但念及她大病初癒,李胤倒好心地允她坐在車裡。
有嵌在車身的小銅爐可烤,牢固厚實的木質車廂將冰天雪地堪堪隔在外頭,她還在腿上蓋着那張羊毛毯子。
這幾年來,她在軍中吃苦吃得慣了,因而並不覺得冷。
雖覺得拘謹,但好在李胤與她沒什麼話,一路上除了偶爾飲幾口烈酒驅寒,並不需她侍奉什麼。
她便低垂着腦袋安靜地待在一角,一動也不動,以免引起他的注意,再刨根問底地審問她。
趕了大半日的路,總算到了絳城,絳城的守城將軍忙大開城門迎公子進城,一行人夜裡便安頓在原來郡守的府邸。
這絳城原是魏國重要城池,只是自十月以來燕國大軍一路攻伐,絳城也早便失守了,城門所插皆是燕軍的「許」字大旗。
到了郡守府,早有侍者上前引路,穿過幾重庭院門廊,最後到了正堂,因郡守府原來的奴僕婢子仍在,楚煙便立在廊下沒有進門。
此時下起小雪來,她不禁朝庭院打量。
這庭院十分雅緻,四周的屋宇皆是大扇開窗,橫平豎直的木條縱橫交錯,看起來寬敞明亮,這是魏國上層人家才有的宅院風格,至少舅舅家便是如此。
院中有一棵松,覆著厚厚的一層雪,青白分明。檐下是一條寬寬的木廊,她正站在這木廊上,因而並不會淋到雪。
另有侍者各引着陸九卿與裴孝廉並其餘將領去了別處安頓,不久又有人燒了一桶桶的熱水抬進室內,大概是那人要沐浴了。
他是有潔癖的人,即便在軍中亦要每日沐浴。
待奴僕們悉數退去,庭院這才安靜下來。
楚煙靜靜地立着,心緒恍惚,想到自己數年飄零流離,餘下的日子卻已是屈指可數,不禁婉轉長嘆一聲。
伸手去接飄進檐下的雪含在口中融化,這是魏國的雪,甘甜,清涼。
待離開絳城,雪便不再是魏國的雪了。
聽裏面的人叫她,「還不進來,在幹什麼。」
楚煙忙推開木門,抬步邁了進去。內室水汽氤氳,炭火熊熊燒着,那人已經出浴,只着了一件鬆鬆垮垮的月白色里袍。
此時天色已暗,婢子掌了燈,他的眸光映着搖曳的燭花,楚煙避着,目光便落到他半敞的胸口,他的胸膛結實有力,在燭光下泛着光澤。
她趕緊移開眼睛,又瞥到他的肩頭,月白里袍在他的肩頭勾出了一段有稜角的骨形,他身上的雪松香在爐子的烘烤下益發清明。
楚煙的臉頰驀地一紅,忙垂頭遮掩。
那人眉目疏冷,不耐煩起來,「更衣。」
楚煙趕緊應了,見一旁的青銅刻紋盤中尚有一些水,忙去洗凈了手,才取了搭在一側衣架子上的玄色長袍,仔細侍奉他穿戴整齊。
侍者端來精心烹制的酒肉,她偷偷去瞧,只認得幾樣。
他大概早習慣了魏國的水土,因而吃得也有滋有味,甚至還賜給她幾塊豉汁煎魚,幾塊石鍋豆腐,一碗嫩牛腩湯。
她飲了一口嫩牛腩湯,頓然自慚形穢起來。原先以為仗着自己的廚藝能換得一線生機,如今嘗了郡守府庖人的手藝,才知道自己的粗茶淡飯不過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。
郡守府尚且如此,燕宮的佳肴美饌珠翠之珍就更不必提了。
楚煙定定地出神,口中的氣息滾燙而酸苦。
她意識到自己對李胤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了。
恍恍惚惚的,這一夜也算相安無事。
次日一大早又動身趕路,大風吹雪,驚沙獵獵。馬車轆轤軲轆地往燕國飛馳,與四十餘只馬蹄一道濺起一溜長長的風雪來。
過大漠孤煙,經長河落日。胡雁哀鳴,白巒曜曜,戰死的魏軍早就被掩在重重積雪之下,白茫茫一片天地當真乾淨。
這一路走來,因腳下的魏土已被燕軍攻佔,因而並沒有什麼匪患流兵。楚煙只覺得渾身發冷,北風卷地,朔氣逼人,從馬車縫隙之中一寸寸地灌進來,灌進她的每一寸肌骨。
眼看着離燕國邊境越來越近,她便愈發惶惶難安。
到易水時天色已黑,一行人住進了別館。
待安頓下來,眾人皆已疲累不堪,庖人很快奉來酒肉,草草吃了一些,李胤便命侍者備好蘭湯沐浴。
這別館在戰火中損毀不少,連浴缶也沒有了,侍者心驚膽顫地稟着,「公子恕罪,小的這便去驛站借來。」
別館距驛站尚有些距離,等待的工夫,李胤便要浴足。
他有潔癖,並不奇怪。
楚煙便先出了門去備下熱水,回來時見裴孝廉進了李胤下榻的卧房。
她心裏一動,悄聲靠近。
這時已是十二月下,整個易水覆了白皚皚的一片雪,看不出這些屋宇原本的顏色。
木質推門透出暖黃的燈光,廊下懸着的燈籠在風中搖晃,室內傳出裴孝廉粗聲粗氣的聲音,「如今已經到了易水,公子為何還留着那魏俘?」
楚煙心裏突突地跳,好一會兒沒有聽見李胤的聲音。
裴孝廉急了起來,「不必公子動手,末將來了結便是。」
仍舊不聞李胤說話。
裴孝廉又道,「只怕時間久了,公子捨不得了。」
這才聽見裏面重重地響了一下,似是角觴擲地,繼而響起了李胤低沉的聲音,「胡言!」
「公子身邊不能留魏人,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!」裴孝廉低聲道,「這是鴆毒,飲下之後頃刻斃命,公子切記。」
片刻後那人淡淡地「嗯」了一聲,言語不咸不淡,清冷異常,命道,「去罷。」
楚煙憮然,雙手在寒風裡凍得發紅,只覺得盆中熱氣漸消,不久見裴孝廉推門而出,在月色下踩着雪悻悻走了。
待裴孝廉走遠了,楚煙才端盆進了內室。那人神情冷肅,沒什麼表情,案上赫然放着一隻小瓶,定是方才所說的鴆毒了。
李胤不說什麼,她便當不知道。上前跪坐下來,脫去他的鞋襪,便開始為他洗起腳來。
盆中的水還溫熱着,她腦中卻空空落落,想到自己的歸宿便是飲下鴆酒,繼而被隨意拋在燕國的大地,受風吹日晒,再被群狼撕個七零八碎,不免鼻尖發酸,眼底浮起好一片水霧。
但她在夢裡肯哭,醒時卻絕不肯輕易落淚。
她侍奉李胤已有半月余,向來是安分守在一側。他若不問什麼,她便一句不語。她寧願不說什麼話,也好過每次踩在刀尖上作答。
那人突然問道,「多大了?」
楚煙回過神來,如實答道,「十五。」
他竟幾不可聞地微嘆一聲,「才十五。」
她低着頭,惙怛傷悴,哀思如潮,聽那人又問,「你可有什麼要求我的?」
楚煙想,燕公子李胤的確是個很不錯的人,他竟肯問問她有沒有什麼要求的。
但她除了求生,並沒有什麼可求的。
或許可以求他發發慈悲命人將她送回魏國,葬在父母親的墓旁嗎?
但人死如燈滅,死後的事實在不必多想。
她垂着眉,眼淚骨碌一下滾進水中,「那便求公子給楚煙一個不痛苦的死法。」
那人定定地垂眸看她,半晌過去,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,沒再說話。
等死委實難過,這一夜又是輾轉難眠。
楚煙睡不着,便睜着眼睛朝窗外看去,前院的鴛鴦瓦當下垂着長長的冰柱,窗棱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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