◈ 第7章 死地

第8章 成年人的世界

模特是真給嚇怕了,啊的一聲就想叫喚,我一把捂住模特,模特一個啊字喊了半聲,讓我硬生生給摁了回去。

我說,別咋呼,就她一人。

模特讓我一提醒也冷靜了下來,一看對面說,這人咋有點眼熟啊……

模特這一說,我也瞅着對面這人有點眼熟。

這人吧,是個老太太,一臉褶子皺得跟塊尿布一樣,全身佝僂着抱着一隻大黑貓,也不知道是眼神兒不好還是腦子不好,好像沒看見我倆一樣,低着頭邁着小碎步慢慢往前出溜着,眼看就和我撞個滿懷,老太太懷裡的黑貓可能是受了驚,嗷一嗓子就喵嗚叫了一聲。

這黑貓一叫,老太太才跟睡醒了似的抬起頭來剎了車,這一抬頭我算看清了這位正臉,正是進村時候自戀廠長帶我們去見的那個老太太!

記得自戀狂廠長給我們介紹的時候說,這老太太今年九十九了,號稱是什麼村裡的壽星廠里的技術顧問啥啥的,反正挺拿這老太太當回事兒,沒承想三更半夜的這老太太也跟着瞎起鬨,愣是讓這老瞎貓碰見我們這兩隻死耗子。

說起來模特就是這糟老太太硬讓廠長留下的,正所謂是冤家路窄,模特一看這老太太來了勁兒,攛掇我說,陳加,這老太太妖里妖氣的,別和她廢話,反正就她一人,給她來一下,咱跑路得了。

我也覺着這老太太妖里妖氣的有點不正常,可讓我真給這老太太來一下吧,我還真有點下不了手,我雖然沒上過大學,可尊老愛幼孔融讓梨二十四孝這基本人倫常識還是知道的。

我尋思這老太太看着糊裡糊塗的八成是老年痴呆症,腿腳也不利索,我和模特玩個風緊扯呼估計她也追不上,真犯不上傷人。

我打定主意不想戀戰,拽着模特往老太太身邊一閃,尋了個空子就想溜,我這剛想鑽空子扯呼,誰老太太一挪身兒,又擋在了我跟前。

眼看這架勢,這老太太是跟我杠上了。

模特脾氣比我爆,一看這架勢,繼續攛掇我說,陳加,給她來一下得了。

我攔住模特說,別別別,姑奶奶,咱都是有身份證的人,咱講講文明,以理服人。

我和聲細氣兒地說,老奶奶,咱講講道理行不?

我這一句話問出來,老太太翻了翻厚眼皮看了看我,說了一聲,哦。

我一看這老太太有反應,覺得這事兒有門。

我說,老奶奶,我們都是老實巴交的外鄉人,是誤打誤撞才來到你們貴村兒的,我們一不貪財二不害命,求你放我們一條生路行不,我倆念你個好,您這麼大年紀了,想必家裡也是兒孫滿堂了,您將心比心,我奶奶也在等我這孫子回家呢。

我這話說得是情真意切,說實話我這人平時是真不怎麼喜歡嘮閑嗑,要不是現在進了絕境,我還真憋不出這些詞兒來。

老太太大厚眼皮一翻,手指頭捻了捻。

老太太這動作做得挺突然,我這一晚上又驚又嚇的腦子有點迷糊,一時間沒跟上趟,我說,老奶奶啥意思啊?您這手勢是將心比心的比心嗎?

老太太翻了翻厚眼皮,白愣我一眼說,後生,我是問你有錢嗎?

這一問我才明白過來,合著這老太太一臉老年痴呆症的扮相,其實一點兒也不傻,活脫一個財迷精!

我是急匆匆跑出來的,壓根就沒想起拿錢包這茬來,我問模特帶錢沒,模特一臉無辜地說,我特么是被那幫人綁出來的,我錢包都在屋裡呢……

我一臉無辜地沖老太太說,有是有,身上沒帶……

老太太也沒見生氣,又翻了翻厚眼皮,又說了一聲銷魂的哦。

不得不說,漢語文化實在是博大精深,就這一個哦字兒讓老太太說得回味無窮。

我正琢磨老太太這個哦是行還是不行,就見老太太開始從左衣服兜里摸索,摸索了好一陣,一抬手掏出個打火機來,我正納悶這老太太是不是要點煙,就看老太太又開始從右衣服兜里開始摸索,摸索了半天,一抬手又掏出一個竄天猴來!

這竄天猴剛開始我還真沒認出來,這東西說起來還是我小時候過年玩的,這些年城市裡禁放煙火,我還真好些年不見這東西了。

我有點納悶這傻老太太三更半夜的掏出個竄天猴來要幹啥,模特也讓老太太這動作整得有點懵逼,說,你這老太太是不是老迷糊啊,這特么不過年不過節的你玩哪門子炮仗啊?

老太太翻了翻眼皮瞪了模特一眼,又銷魂地說了聲哦,然後就開始專心地搓打火機,這打火機還是齒輪的,可能這齒輪有點不好使,老太太搓了好幾下才打着火,然後就用火頭對葯信子,可能老太太還有點眼花,對了幾次才把那葯信子對到火頭上。

模特看得有點着急,沒心沒肺地說,老太太,你要玩炮仗我替你點啊,你這眼神兒又不好使瞎耽誤啥功夫呢……

模特正發著牢騷,我就眼看着那葯信子嗖的一下着了,接着就聽嗖——啪一聲,老太太手裡的竄天猴就上了天。

那竄天猴里也不知道裝了多少葯,這一下竄得挺高,炸得還挺響,就見我腦袋頂上半天空里隱約閃了一個小火星。

我心裏莫名其妙咯噔一跳,隱約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。

我還沒回過神兒來,就聽喇叭裡頭自戀狂廠長開始喊,目標正向宿舍方向移動,目標向宿舍方向移動,快去宿舍堵那倆人啊!

這一聲大喇叭喊得挺突兀的,喊得我有點懵,我傻愣愣地看了看老太太手裡的打火機,又回頭看了看衚衕口外掛着的大喇叭,硬是緩了十秒鐘才咂摸出味兒來,這特么哪是玩炮仗,這是人家村裡的報警系統,老太太這是通風報信呢!聽廠長這叫喚的,明顯就是訓練過!

好傢夥,一支竄天猴,千軍萬馬來相見!

就聽着衚衕口外稀里嘩啦地傳來腳步聲,眼看着全村老少聽了廣播就朝宿舍這邊涌了過來……

這幫村民反應是真夠快的,就見這竄天猴一炸,廠長在這大喇叭里一喊,全村人烏泱泱就開始往這邊趕,片刻工夫我就看着衚衕外頭隱約已經聚了幾十口人,上到六七十歲的老頭下到六七歲的孩子,男女老少一看見模特就跟瘋了一樣,眼冒着綠光嗷嗷地就要往衚衕里撲,嘴裏嗷嗷喊着,把那閨女交出來,把那閨女交出來……

眼看我們就要被堵死在衚衕里。

這殺千刀的老太太一看支援近在眼前也來了勁,跟個牛皮糖似的死死堵在我們身前。

說實話我是真有點怵這老太太,你給她以理服人吧服不動,要動手吧看她這麼大歲數我是真下不去手。

我正猶豫着,模特一把扒拉開我湊到了前頭,我以為這姑奶奶想要莽,剛想攔她,就聽模特低頭往地下指着說,哎,陳加,你錢包掉了……

模特這話說得我一愣,我正尋思沒帶錢包啊,就見老太太一彎腰,伸手滿地開始尋摸東西,邊尋摸嘴裏還邊念叨着,錢包呢,錢包呢,我咋沒摸着呢……

好傢夥,我算是明白了,這老太太何止是財迷精,簡直是財迷精 plus!

眼看着城門大開,我也顧不上宿舍里的那倆傻貨了,拽着模特就往衚衕另一頭跑,呼地一下衝出了衚衕,這一出去我算長了見識,可算明白了啥叫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,就見着黑沉沉的村裡四面八方稀里嘩啦全是人影,就跟玩《生化危機》劇本殺似的。

我和模特徹底發了毛,也不敢朝人多的地方硬闖,悶頭就撿人影少的地方鑽,可不管往往哪鑽,來堵的村民是越來越多。

我懷疑這幫村民就是受過訓練,進退之間是越琢磨越有章法,要是有單蹦零碎的兩三個人碰見我們也不硬堵,甩手就是一個竄天猴炸上了天,自戀狂廠長那播音室也不知道在哪兒,這竄天猴一響,那煩死人的大喇叭就開始嗷嗷地報方位,這大喇叭一報,大隊人馬立馬趕到,很有點玩運動戰的意思。

一通瞎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,我和模特扭頭一看,身後人非但沒甩掉,眼看着越聚越多,烏泱泱少說得招惹了半村人。

模特邊跑邊跟我說,陳加,咱歇口氣吧,我……我實在跑不動了……

我倆腿也跟灌了鉛似的邁不開,硬往前挪。

我說,跑,跑不動也得跑。

模特說,陳加,咱倆是不是死這兒了……

我說,廢……什麼話,閉嘴跑路。

跑過步的都知道,長跑跑到最後就憑着一股子氣,我倆這一說話,最後一口氣也卸了大半,腳底下是越倒騰越慢,身後的村民是越追越近,我和模特不敢再在大路上墨跡,眼看前頭又是一條衚衕,沒頭蒼蠅似的就朝裡頭一鑽。

這衚衕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,身後追兵追得急,我們正要摸黑往前撞,模特走在我前頭,眼看着突然就停在了原地。

我說愣啥呢,走啊。

模特聲音打着顫兒說,陳加,前頭沒路了……

我往前一看,好傢夥一堵大牆嚴嚴實實地擋在前頭,這特么是個死胡同!

我回頭一看,烏泱泱的人群也全堵在了衚衕口上,眼看着我和模特是被人一頭捂在了死地。

模特說,陳加,咱沒地兒跑了吧。

我說,嗯,沒地兒跑了。

模特說,艹,就知道被你帶溝里了。

我苦笑着說,嗯,帶溝里了。

模特沖我豎了中指說,艹,就知道你特么不靠譜。

模特說這話的時候,兩條大長腿一岔劈,順着牆根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,呼哧呼哧喘着粗氣,我也靠在牆頭呼哧呼哧噴着氣兒。

人就是這樣,但凡還能見着點兒希望就還扎煞着,眼看生死將定,最後一口氣也就卸了下來。

我看這幫村民沒急着往衚衕里沖,估計是在等廠長那一夥子,我摸了摸上衣口袋,掏出一盒煙,我這人煙癮大,一般煙和火不離身,今天晚上就是這麼兵荒馬亂,也沒忘了帶。

衚衕口上還在鬧哄哄的,我默默捋了捋皺巴巴的煙捲,叼在嘴裏點了煙,一

道薄薄的霧氣從眼前瀰漫開來,香煙里幾千種化學元素飄進肺里,浸潤進血管里,讓我這老煙鬼隱隱恢復了一口元氣。

模特抬下巴點了點我手裡的煙說,陳加,來一口。

我說,這煙嗆。

模特說,艹,人都快死了,誰特么還顧嗓子啊。

我一想也是,笑着把半截煙遞到模特手裡。

模特徐徐吐出一口煙,煙霧半卷着飄向夜空,依稀將我和模特隔離在緩緩的濃霧中,衚衕口的人群在煙霧中似隱似現,這短暫的朦朧中,世界似乎只剩下我和模特兩人。

模特看着我說,陳加,咱倆今天是不是就在這畫句號了?

我說,沒呢,還早呢。

模特把手裡的煙遞給我,白愣我一眼說,都讓人瓮中捉鱉了還不算完,陳加你這輩子都這麼死犟。

煙燒得正烈,我接過煙,彈了彈煙頭,煙灰在風中徐徐飄散,像灰色的雪花。

我說,是啊,犟了一輩子,沒成想最後一卦落在了你身上,出了這破地兒,好好過日子吧,別再接這種沒頭沒腦的單子了,錢不錢的,真沒安穩重要。

我知道這個做事處處擰巴的女孩兒其實同樣與我一樣,都嚮往着那道抬頭可見的光,那是我們從來未曾言說,卻同樣藏在心底的秘密。

可食腐生物們追光的代價,往往比預想的要慘烈許多。

模特一愣說,陳加,你特么別犯渾啊。

我湊到模特跟前彎下腰壓低了聲音小聲說,一會要是衚衕里亂了,你就悄悄往牆根那邊兒跑,我看了這牆頭不算高,你這大長腿使點兒勁兒就能翻過去,甩了這幫人就抓緊找路出村,千萬別耽擱。

模特一聽我這話瞬間瞪了眼說,陳加,你特么到底想幹啥?要走咱倆一塊走。

我笑着說,不幹啥,就是不想和你死一塊兒,嫌你聒噪。

我嘴上死犟着,可心裏明白,眼看這陣勢,不留下一個人殿後,我和模特誰也走不出去。

模特聰明,一眼看出了我心思,一下從地上彈了起來,一把扯住我衣服帶着哭腔說,陳加,我求你了,別犯渾成不成?

我說,你是我帶來的,我不能看你毀在這村子裏,這麼辦事兒不是小爺風格。

煙灰彈盡,我抽完最後一口煙,把煙頭扔在地上,我狠狠踏上一隻腳,踩滅。

我知道再拖下去無益,時候到了。

我猛地一轉身,本就敞着懷的衣服從身上甩了下來,模特一下拽了個空,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,怔怔地攥着我衣服,眼看着一張慘白的臉上淚珠子跟斷了線似的開始滴答。

我明白這當口八成就是訣別了,這荒山野嶺窮山惡水的出啥事兒都不稀奇,今晚要是不發點瘋見點血,估計這事兒畫不上句號。

我不忍再看模特的哭喪臉,扭頭向著衚衕口走去,一枚刀片兒悄悄夾在了指縫之間。

這刀片是我之前劃繩子用的那枚,出門之後就藏在了袖子里,一直想留着當個後手,沒成想在這最後關頭還真又用上了。

也不知道模特有啥魅力,這幫村民們堵在衚衕口還在嗷嗷地叫着,一個個眼裡冒着綠光,生怕一不留神再讓模特跑了一樣。

我慢慢踱着步朝前走着,皮鞋踩着地面發出嗒嗒的聲音。

衚衕很長,依稀像老家的那條舊衚衕,我漫步走着,恍然生出一種穿越在時光隧道中的錯覺,三十年的往事像一道道斷片流影紛亂地浮現在腦海中。

5 歲,老家。

熟悉的澡盆里,阿媽把我抱出澡盆,撲上香噴噴的痱子粉,我怕癢,咯吱咯吱地笑着,阿爸說,這孩子不愛抹粉,以後八成是個武將。

11 歲,夏日午後的梧桐樹下。

阿爸一把撕碎了我慘烈的成績單,笤帚疙瘩狠狠抽在我身上。

14 歲,網吧的傳奇私服里。

我拿着一把破裁決硬 K 對面的屠龍刀,愈死愈勇,愈勇愈死,一個老盲流叼着一顆華子走到我跟前沖我說,別砍了,我這號一萬多塊錢,有這狠勁兒跟我學門手藝吧。

我紅着眼怒瞪着老盲流。

15 歲,廢品收購站。

老盲流躺在掉了漆的搖椅上,我和四五個孩子躡手躡腳走向搖椅,四五把刀片刮向老盲流手腳咽喉,老盲流像彈簧樣起身,泥鰍一樣滑過刀片的圍獵,反手一把刀片在指尖亮出,削掉我手指上一塊皮肉,我指縫間的刀片混着一絲血肉一起落地。

老盲流冷笑着沖我說,狼崽子沒有殺心,連條狗都鬥不過。

18 歲,火車站候車廳。

我把手伸進農村大媽的腰包里,大媽驚覺,捂住腰包,我亮出刀片,咬牙狠聲說,鬆手,不然殺了你。

兄弟們圍攏過來,七八隻手一起搶向腰包,大媽指着咳出血痰的老伴說,求求你們,這是我老伴救命錢……

我愣神,收回刀片,幾個反扒隊的便衣狠狠將我摁在地上,手銬銬在了手腕子上。

25 歲,高牆外。

我向管教鞠躬,走出高牆。

遠遠看見阿爸蹲在電瓶車前抽着煙,我下意識後退兩步,阿爸瞪眼沖我吼,退啥,還想再進去?出了這扇門,就得給我往前走!

26 歲,大年初九,長途汽車站。

阿爸隔着車窗戶墊着腳塞給我一千塊錢說,去了北京跟着你表哥好好乾,錢拿着,去了給你表哥買點水果,堂堂正正做人,別讓人家瞧不起咱……

32 歲,步行街。

我和模特在車水馬龍中向前走着,模特把手挎進我胳膊肘里,我掙開,模特再挎上,掙開,再挎上。

我說幹啥啊,別撓痒痒成不?

模特笑呵呵地看着我說,我樂意。

……

流光散盡,我依然站在狹長的衚衕里。

人群洶湧,我看着眼前最後的世界。

我深吸一口氣,朝着衚衕口的人群放聲大吼,不是抓人嗎?都來啊,爺特么不跑啦,今天陪你們玩玩,咱甭管是站着還是躺下,可全憑自己本事啦。

聲音在狹長的衚衕里迴響,層層疊疊,半寸刀片悄悄在兩指間露出。

我嗷嗷叫着,一是為了壯膽氣,二是為了把這幫人的注意力全引到我身上,給模特騰出撒丫子跑路的時間。

不知道是不是我這頓霸氣側漏的操作起了奇效,我一嗓子喊出來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,就見衚衕口這幫村民又開始躁動起來,老頭兒老太太開始沖我砸白菜幫子,三四歲的小屁孩開始朝我吐唾沫,大姑娘小媳婦掄着膀子開始朝我砸鞋底子。

我一看這群村民想耍潑,躲開兩個白菜幫子一個臭鞋底加一口吐沫,冷笑着又上前走了一步,這幫人不傻,看出我想玩命,老的小的刷拉一下齊齊往後退了一步,眼看着又保持了個安全距離,僵在了衚衕里。

我懶得和這些人搭腔,衝著衚衕口又吼了一嗓子說,我不欺負你們這幫老弱婦孺,冤有頭債有主,叫你們廠長出來,我和他論論正事兒!

我這一嗓子吼完,就見着人群里人頭歪歪斜斜地開始涌動,就聽着人群後頭有人吵吵,都閃開都閃開,讓條路哎,精銳優先懂不懂?

我聽這幾聲吵吵挺耳熟的,正納悶兒哪來的精銳,眼看着大狗熊和司機帶着十幾個小夥子頂到了人群最前頭。

我一看這幫精銳,合著全是車間里的那幫老熟人。

大狗熊和司機今天一天都讓我整得夠嗆,這大狗熊挺胖,到現在還喘着粗氣兒,一看我說,你小子再跑啊,有種再跑啊,我看你還能往哪兒跑!

我把袖子卷了卷,風輕雲淡地說,不跑了,把你們廠長叫來,我和他聊聊。

其實我和這自戀狂廠長也沒什麼好聊的,我就想着再拖一拖,只要拖得越久,這幫人在我身上耗的勁兒越長,模特就能跑得越遠。

這兩棒槌沒上當。

司機悶哼一聲說,就你也配和我們廠長聊?

大狗熊說,廠長說了,這女的要活口,這男的可沒交代,誰要是弄死這男的,我給他發兩萬塊錢紅包!

司機跟着點那包着紗布的大蒜頭說,就是,我也掏兩……啊……一萬五吧,狗哥工資比我高……

司機摸了摸錢包,降了個數,大狗熊默默向司機發射了一個幽怨的表情包。

眼看着這倆棒槌讓我涮了一晚上,是對我起了殺心。

這哼哈二將一煽惑,人群又開始涌動,十來個拿着棍子的小夥子從人群里擠了出來,咬了咬牙,跺了跺腳,人手拎着一根木頭棒子,橫着膀子朝我逼過來。

我慢慢向後退着,這幫人慢慢向前圍攏着,看架勢是一心想把我解決在這死胡同里。

鬧騰到現在這地步,我知道今天晚上這場惡仗是在所難免了。

刀片死死捏在手裡,心裏沒了雜七雜八的念想,手也跟着好像穩了許多。

十幾年前,跟着老盲流瞎混的時候,老盲流曾經告誡過我,說我心思太活絡,不到死地不下死手,可一旦落了死地,又是個不會回頭的性子,處事不得方圓,生死拿捏不住方寸。

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嘲弄,這個讓我墮入黑暗深淵,身陷囹圄八年的老騙子,偏偏也是這輩子最了解我的那個人。

此時此刻,又應了這老盲流的斷語,生死之間,我又激起了性子。

我往後退了幾步,突然停下了腳步,冷笑着看着身前十幾個愣頭青們,我知道,眼前的愣頭青們已經落進了我布好的陷阱。

這衚衕挺長,給了我很好的縱深,這衚衕同樣窄巴巴的,堪堪只能容兩個人併肩子通過,恰好是個搏命的好地方。

要是在開闊地里,給我一副熊心豹子膽,我也不敢玩什麼騎兵連進攻,可現在這衚衕一限制,眼看給了我閃轉騰挪的空間。

孫子兵法曰,夫地形者,兵之助也。

然後風、林、火、山。

我突然停住了腳步,大吼一聲,來啊來啊,今天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,誰特么再退誰是孫子!

我這一咋呼明顯是出乎了這幫人意料,一個個拎着木頭棍子迷三愣四地看着我,不知道我這是犯的哪門子神經病。

我要的就是這一愣神兒的機會!

我彎腰低身,朝着最前頭的小夥子猛地竄了過去,嗷地一叫,用盡了全身力氣衝進了小夥子懷裡,腦袋狠狠向前一砸,大腦門兒正磕在這小子鼻樑骨上,那小子哎呀一聲慘叫蹲了下去,棍子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。

眼看着這排頭兵就沒了戰鬥力。

身後兩個愣頭青看我暴起,一起揮着棍子向我掃來,我彎腰撿起地上棍子往上一架,兩根棍子被我架住了其中一根,也不知道這棍子是啥材料做的,惦在手裡就覺得挺實軸,我這硬碰硬地一架,就聽咔嚓一聲脆響,兩根棍子瞬間劈叉成了四截。

這一下勁兒挺大的,這小子甩着胳膊往後一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,我後腿蹬地硬生生吃了這暗勁兒,就覺得拿棍子的手跟過了電似的麻酥酥的。

我這一分心,左邊另一個愣頭青的棍子就砸了下來,我一抬頭這棍子正好落下來,就聽咔嚓一聲脆響,棍子正好抽在我左臉上!

當時就覺得腦袋瓜子嗡的一下炸了一聲,眼巴前就開始冒星星,左臉蛋子就跟讓重鎚砸了似的火辣辣鑽心疼,嘴裏血腥子味兒一個勁兒往舌尖上涌,我一口氣兒沒壓住,張嘴吐出小半口血唾沫。

我不敢露慫,硬抬起頭來,咬着牙瞪着眼發狠說,來啊,再來一下啊,就特么這點兒勁兒啊?!

這小子沒想到我這麼能扛,明顯心虛地愣了一下,我要的還是這一愣的工夫,右手刀片從倆指縫裡露出來,刀片順着木頭棍子豎著擦了上去,就看着一溜兒木屑從棍子上揚了起來。

這小子不知道我手裡是什麼物件,一看這陣勢慌得就想撒手,我這刀片兒亮了刀鋒,死咬住他不放,順着棍子就爬到了這小子手上,這小子還想撒手,已然晚了半刻,小刀片兒狠狠劃在了他手掌上,瞬間撕開了一條大口子,眼看着血就糊地一下涌了出來,手裡棍子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。

這愣頭青也是慫包,沒看清我手裡的刀片,以為我拿了什麼傢伙,捂着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,嘴裏嗷嗷叫着,這瘋子拿刀要殺人啦,這瘋子拿刀要殺人啦……

愣頭青一邊嗷嗷叫着一邊甩着手,眼看着又抹了一地的血印子。

我這一下沒收手,要的就是這視覺衝擊力,這小子一嚎,眼看着後頭十幾個小年輕都愣在了那裡,沒承想我還帶着兇器,我算勉強鎮住了場子。

其實我知道,我這一套小連招也純是硬連出來的,我一下莽了三個人體力已經消耗了大半,這些年我跟着表哥在北京東奔西跑,乾的凈是體面活,這刀頭舔血的手藝早就荒廢了大半,這時候也就還囫圇着撐個人形。

這幫小子不敢再冒進,說實話我也真沖不動了,就這麼又僵在了衚衕里。

我倒是也不着急,發了瘋的腦子裡現在就轉着一個念頭,再拖一拖,再拖一拖模特那閨女說不定就安全了……

壞事兒還是壞在了大狗熊和司機身上。

我正呼哧呼哧喘着,就聽衚衕口上這倆草包又開始聒噪。

就聽大狗熊喊,愣啥呢,都特么上啊,就是個刮鬍刀片兒,看把你們嚇得!誰乾死這小子,我出五萬塊錢!

司機也跟着喊,殺什麼人啊,都是特么當年掏包的小手段,估計也就是個掏包賊!特么啥年月了,還拿這破活兒出來亮,當自己是特么非物質文化遺產繼承人啊!他能劃三個,能劃你們三十個嗎?併肩子沖他啊!這倆草包終究還是戳穿了我的底細。

沒人會害怕一隻陰溝里的老鼠,即便這是一隻發了瘋的老鼠。

我的底牌被揭,徹底陷入死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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